追根究柢,這其實只是意圖將控制力延伸至邊境的中央王權以及試圖維持自主性的地方諸侯間的傳統性紛爭。然而吳三桂仍然以復興大明的名義發起了叛亂。話又說回來,要不是他當年任由清軍越過山海關,他們現在都還會被鎖在偉大的川普牆外,甚至早就滅亡了吧。有一個會任意開放邊境的有用的蠢蛋(Useful Idiots)真是太棒了!
吳三桂得到昔日舊部屬的支持,短時間內就占領了嶺南(相當於福建、廣東、廣西三省的範圍)、劍南(相當於雲南、貴州、四川三省的範圍)兩地,並進一步威脅江南(相當於浙江、江西、湖南、江蘇、安徽六省的範圍)一帶——但這不是重點,邊境地區的得失並不會對帝國的統治造成影響,真正讓大清國陷入危機的,是源自於察哈爾親王布爾尼的攻擊。
為了替莫名被捲入康熙帝與內大臣政爭的父汗阿布奈報仇雖說他當時還活著,並因此次叛亂被賜縊死,率領三千名部眾,朝向帝都北京發動總攻擊。
由於清軍主力部隊都被調往邊境鎮壓叛亂,北京剩餘的兵力無力抵抗布爾尼的軍勢,大清國再一次陷入危機。
若是當時布爾尼獲得了全蒙古的支持,那麼歷史就會徹底改寫了吧。
個人主義(Individualism)雖然有助於民主的誕生,但也會妨礙民族國家的形成。
總而言之,無法判斷大清國與吳三桂的周軍哪一方會獲勝的第五世「達賴・喇嘛」阿旺・羅桑・嘉措(Ngawang Lobsang Gyatso)在雙方之間舉棋不定,同時也希望仿效昔日的先例,以「觀音菩薩的化身」的名義,為「文殊菩薩的化身」恩赫阿木古朗大汗(Enkh Amgahan,偉大和平的)愛新覺羅・玄燁(以下簡稱康熙帝)進行調停,然而康熙帝拒絕了。
康熙帝決議要摧毀吳三桂。允許「達賴・喇嘛」的介入調停,將會給予其實質上超越大清國皇帝的國際權威。對於繼承大蒙古國皇帝的權威,得以宰制全蒙古的大清國皇帝而言,這種狀況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的。
與此同時,於戰爭中盡可能維持中立的第五世「達賴・喇嘛」也遭到康熙帝莫名的猜忌。
就某方面而言,康熙帝的猜忌是正確的。
第五世「達賴・喇嘛」意識到逐漸壯大大清國正逐漸對西方各國造成威脅,他希望最受信賴的兩名弟子「第巴(首領,西藏執政)」桑結・嘉錯(Sangye Gyatso)與「活佛」博碩克圖汗(承受天命的)噶爾丹共同肩負起聯合蒙古、衛特拉、圖博力抗侵略的職責。
不久第五世「達賴・喇嘛」進入轉生。
依據長年以來的慣例,「第巴」桑結・嘉錯直至轉世靈童(Khubilghan)坐床正式繼承前,都並未對外公開第五世「達賴・喇嘛」滅度的訊息。而這將導致日後更嚴重的國際紛爭。
整件事的起因是1662年的「羅卜藏事件」。
隸屬於札薩克圖汗麾下的和托輝特部領導者的額磷沁・羅卜藏皇太子(副王,但上面不一定會有正王,因為這是非成吉思大汗後裔所能獲得的最高稱號)殺害了札薩克圖汗旺舒克,並且嘗試擁立魁儡進行統治,隨後被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擊敗,逃往俄羅斯在葉尼塞河畔的據點都市,最後被準噶爾皇太子僧格俘虜,失去右手後逃往庫庫諾爾(Köke Nuur),然後被旺舒克的繼任者成袞俘虜,再次脫逃有完沒完啊,最終投靠康熙帝,受封輔國公,度過安詳的晚年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事情回到額磷沁・羅卜藏準備第二次逃亡的1684年,札薩克圖汗成袞與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因為戰後處置問題爆發衝突,成袞希望察琿多爾濟歸還逃往土謝圖汗尋求庇護的領民,憂心事態惡化的康熙帝求助第五世「達賴・喇嘛」(當時已經滅度)進行調停。歷經了兩年的調停過程後,在第五世「達賴・喇嘛」的使者、「活佛」噶爾丹、喀爾喀的「活佛」哲布尊丹巴(成吉思大汗的後裔,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之弟)以及康熙帝派遣的使者理藩院尚書阿爾尼(Arni)的共同見證下,喀爾喀諸汗姑且宣示恢復了和平。
然而真正的威脅是從外部來的。
由於準噶爾陷入了嚴重的物資缺乏的問題,「活佛」噶爾丹被迫必須對外進行擴張,他以禮儀之爭為由挑起了紛爭。他指出「活佛」哲布尊丹巴為「達賴・喇嘛」下屬,在去年的會議上不應該與「達賴・喇嘛」平起平坐。
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已經確信「活佛」噶爾丹必將結合札薩克圖汗成袞發起侵略,但康熙帝卻斥為假新聞(fake news),主張「喀爾喀和平的必要性」——不,康熙帝很清楚「活佛」噶爾丹帶來的威脅,但他有更重要的事項要處理。
——康熙帝必須確保俄羅斯不會介入。——
他必須取得俄羅斯對此事的「袖手旁觀」。
為此,清軍在1685年展開了攻勢,摧毀了阿穆爾河上游的阿爾巴津(Albazino)要塞,並進一步向涅爾琴斯克(Nerchinsk)進攻。
俄羅斯方面也有感於準噶爾急遽擴張帶來的威脅,他們自巴圖爾皇太子統一衛特拉聯盟的1634~1653年間,雙方就一直針對鹽、火藥以及哈薩克與吉爾吉斯的歸屬問題產生衝突。俄羅斯所佔據的泰卡林南端的據點都市無法取得充足的鹽,而準噶爾又缺乏獲得火藥的途徑。
俄羅斯不希望準噶爾變得太強。
雙方有著共同的利益,大清國與俄羅斯都希望盡早讓「活佛」噶爾丹安分下來。而對俄羅斯來說,讓一個安分守己的準噶爾成為緩衝國或許會更符合他們的利益。
於是俄羅斯沙皇於1686年派遣費奧多爾・阿列克謝耶維奇・戈洛溫伯爵前來談判,祈願解決雙方的領土紛爭。
然而雙方很快就意識到了企圖從中得利的耶穌會傳教士產生的問題。
由於兩國的代表團中都有好幾個人會講蒙古語,他們實際上是有辦法直接溝通的(更何況大清方面其實也有俄語傳譯),他們很快就察覺到傳教士在翻譯中「加油添醋」。
大清國的全權代表赫舍里・索額圖主張自古以來全蒙古都臣服於蒙古皇帝,因此直至貝加爾湖都應當歸屬大清——由於大清國皇帝從庫圖克圖汗(福有的)林丹繼承了大蒙古國皇帝的玉璽與權威,這個要求似乎很正當。
戈洛溫伯爵則要求應該依據天然邊界,雙方沿著阿穆爾河畫下國界。
耶穌會傳教士聲稱俄羅斯若不肯接受,清軍將立即發動軍事攻擊。索額圖當下透過蒙古語予以否認——但事實上,索額圖確實動員了一萬二千人的部隊準備包圍涅爾琴斯克,身邊只有一千五百名護衛隊的戈洛溫伯爵考量到大清國在蒙古的直接影響力,在無奈之餘同意了這項要求。
作為補償,獲得了貿易權、大清對額爾古納河以北的俄羅斯領土與領民的默認。
雙方都得到了超出實質控制範圍的領土,大清國在從未獲得蒙古人同意的前提下,獲取了蒙古的統治權。
「活佛」噶爾丹慢了一步。
康熙帝終於能夠高枕無憂對準噶爾展開總攻擊了。
而在康熙帝仍焚膏繼晷為與俄羅斯的交涉提出命令的1687年底,率先展開攻擊的是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他殺害了成袞以及參與協防的「活佛」噶爾丹的兄弟。作為懲罰,「活佛」噶爾丹對土謝圖汗發起凌厲的攻勢,並摧毀了「活佛」哲布尊丹巴所在的額爾德尼召(Erdene Zuu)。康熙帝起先態度模稜兩可,隨後開始裝模作樣地怪罪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與「活佛」哲布尊丹巴的自取滅亡。
另一方面,引發戰爭的真正理由現在才正逐漸醞釀開來。
Unlogistics
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
康熙帝由於補給物資都用於救濟來自土謝圖汗治下的難民,而下令邊防部隊在冬季到來前撤退。清軍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成出征。
而在「活佛」噶爾丹的背後,已故僧格之子策妄阿拉布坦趁機進攻哈密,他在1688年逃離了「活佛」噶爾丹策畫的暗殺,並為了替死去的弟弟索諾布阿喇布坦復仇,這使得「活佛」噶爾丹所面臨的物資缺乏問題更為嚴重,他被迫困守在阿爾泰山東側的科布多(Kobdo)。
在得知「活佛」噶爾丹已經淪為敗將殘兵的1690年,在他試圖越過烏爾加河,從徹辰汗及土謝圖汗手中搶奪物資之際,作為「文殊菩薩的化身」與統治蒙古的恩赫阿木古朗大汗,大清國皇帝愛新覺羅・玄燁決定率兵親征「活佛」噶爾丹。
不過,清軍同樣也遭遇了「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的威脅。
嚴格來說,這次遠征本身是失敗的。
為了防止「活佛」噶爾丹在見到清軍的同時便立即撤退,康熙帝一邊派遣使者含糊地聲稱「清軍是基於防禦的目的而動員」、「現在才正要開始動員」、「皇帝希望與『活佛』對話」、「一切都是為了大清國與準噶爾的共同利益」、「現在還沒到邊境」,一邊緩慢地進軍,但「活佛」噶爾丹卻在追擊徹辰汗及土謝圖汗期間遭遇到進行搜索的阿爾尼所率領的部隊。
「活佛」噶爾丹雖對康熙帝的誠意有所懷疑,但他從未打算與清軍爆發衝突。就在雙方議定將會在第五世「達賴・喇嘛」的見證下於烏蘭・布通(Ulan Butung)展開會談的同時,極力主戰的康熙帝在朝臣的催促班師回朝。在日後的政治宣傳中,他聲稱愛好和平的自己壓制住了主戰的群臣。
而如約抵達烏蘭・布通的「活佛」噶爾丹,卻遭遇裕親王福全的攻擊,他被迫撤離,但並未遠離。福全浮報了戰果,聲稱大敗噶爾丹,令他傷亡慘重。
受到大勝消息鼓舞的康熙帝,揭示他的準噶爾問題最終解決方案——必須徹底的、完全的,將其予以粉碎。
但是回到現實,「活佛」噶爾丹成功逃脫了。
所有參戰的將領在該年底都因為作戰不利遭到了整肅,除了裕親王福全。
認識到「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所造成的難題後,康熙帝先轉為了守勢,並在1691年與喀爾喀諸汗召開多倫諾爾(Dolon Nor)會盟。他以大蒙古國皇帝的身分,展現其威嚴的同時,重新確立了諸汗間的地位高低:「活佛」哲布尊丹巴、土謝圖汗、札薩克圖汗及徹辰汗。隨後也成功與策妄阿拉布坦結成同盟。
「活佛」噶爾丹的奮鬥仍然持續著。
他試圖爭取各方的盟友,尤其是俄羅斯與圖博,又或者穆斯林諸伯克(beg)。
在無法獲得來自俄羅斯的軍事援助後,能寄望的只有圖博。「第巴」桑結・嘉錯代表第五世「達賴・喇嘛」提出希望讓七旗喀爾喀恢復到1690年以前的狀態,作為雙方和談基礎的建議——實質上就是將之置於準噶爾的支配下。
康熙帝拒絕了這項建議,並進一步要求「活佛」噶爾丹投降,他堅信噶爾丹已經改信伊斯蘭教,理由僅是使者中有穆斯林,以及他的態度展現出不屬於大清外藩、蒙古或圖博。
但「活佛」的自尊又怎麼能改信外道呢?
確信已經完成對「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的應對後,清軍在康熙帝的催促下,於1696年再次展開攻勢。
然而,清軍並沒有取得任何成果。
「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的威脅仍然很嚴峻。
致勝的關鍵在於後勤補給、馬(包含放牧)、火藥武器以及盡可能引誘「活佛」噶爾丹靠近邊境。
這次的作戰與其說是親征,更接近是巡幸北方邊境。
喀爾喀讚頌皇帝將為來年帶來豐饒——然而這與戰事無關。
「活佛」噶爾丹的奮鬥反而更賺人熱淚。
號稱有八千名部下獲得了俄羅斯共計六萬名兵力支援後,讓清軍陷入了極大的動搖——但這是個假新聞,雖然「活佛」噶爾丹期待俄羅斯的支援,但俄羅斯始終沒有答應。他期望能效法諸葛孔明的空城計透過虛假的情報讓清軍主動撤軍。
康熙帝訓斥著建議撤退的索額圖、依桑阿與佟國維,但問題在於棟鄂・費揚古所率領的西路軍。
「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已經讓他們瀕臨瓦解的邊緣了。
西路軍的輜重車隊已經脫隊了,期望能擊潰「活佛」噶爾丹的大砲也是,剩餘的口糧難以為繼。
就在康熙帝焦急等待誘使「活佛」噶爾丹前來談判的同時,西路軍與其本隊遭遇,誤判情勢的「活佛」噶爾丹貿然展開了不划算的攻擊,最終倉皇撤退。而西路軍仰賴著準噶爾的補給撐了下來。
以凱旋之姿返回北京的康熙帝不到半年又立刻巡幸鄂爾多斯,從策妄阿拉布坦口中得知第五世「達賴・喇嘛」已經滅度的消息後,將心中的怨氣完全發洩在「第巴」桑結・嘉錯身上,並指責他與噶爾丹背叛了「達賴・喇嘛」,並訓斥他必須將政權移交給第五世「班禪・喇嘛」。
他大幅度地改變了戰略目標——必須奪取庫庫諾爾。
庫庫諾爾諸太子(貴族、地方上的領袖)同時效忠大清國皇帝與「達賴・喇嘛」,而康熙帝決心要在「達賴・喇嘛」不在之時取得庫庫諾爾的主導權。
他以「文殊菩薩的化身」的身分搶先一步揭曉第六世「達賴・喇嘛」的身分,這在國際政治上存在著重大的意義。
既剝奪了「活佛」噶爾丹的合法性,也令「文殊菩薩的化身」在宗教上的地位高於「觀音菩薩的化身」及「阿彌陀佛的化身」。
他更進一步地赦免「第巴」桑結・嘉錯的罪,正式高升為藏傳佛教的神權中心。
同樣遭遇「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侵襲的「活佛」噶爾丹幾乎失去了所有部眾,並遭到葉爾羌汗阿卜杜・阿=里希特與駐守哈密的策妄阿拉布坦追趕,一段時間銷聲匿跡。
該年底「活佛」噶爾丹派遣使者至鄂爾多斯向康熙帝請降,並表示自己無意與清軍為敵,僅為確保七旗喀爾喀與四衛特拉的獨立自主。而康熙帝回覆「必嚙雪窮追,斷不回師」,但在確認使者遠離後便立即班師回朝。
「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迫使康熙帝放棄積極性的遠征。
但「活佛」噶爾丹所面臨到的「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卻也在不同程度上,迫使他展開行動。
「活佛」噶爾丹之子塞卜騰・巴爾珠爾(Sebteng Baljur)在哈密遭到俘虜,康熙帝得知消息後蓄勢待發,他決定一邊沿長城巡幸陝西風光,一邊前往哈密召見塞卜騰・巴爾珠爾。他與策妄阿拉布坦很快就因塞卜騰・巴爾珠爾的歸屬問題發生爭執,最終導致哈密伯克請求納進大清政權。
康熙帝取得了意想不到的重大戰果。
然而,就在康熙帝即將巡幸到寧州之前,行蹤成謎的「活佛」噶爾丹就突如其來地圓寂,康熙帝即將巡幸到土默特才得知這件事。
不管怎麼樣,明明什麼也沒做卻再次以凱旋之姿返回北京的康熙帝,一方面展現出寬容大量,赦免了眾多與噶爾丹接觸的喇嘛及穆斯林,嘉獎了參戰士兵及赦免因「補給與後勤的致命性不足(Unlogistics)」而作戰不利的將領;另一方面又決意要將噶爾丹、塞卜騰・巴爾珠爾及其家族挫骨揚灰,並下令修改紀錄,為他沿命一個月,使得親征變成有意義的。
策妄阿拉布坦拒絕交付與羞辱屍首的做法,妻子與骨灰不是復仇的對象,仇恨必定會隨著死者遠去。而在幾經交涉之後,策妄阿拉布坦終於同意交付骨灰,以換取赦免遺族。
而這趕盡殺絕的做法必將導致大清國與準噶爾將繼續敵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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